不如

  尹童拿过手机，屏幕还停留在某张微博图片上。
  这是一条精心编辑过的图片文档，列举了当年尹童父亲遇害的诸多疑点和图片证据，还以尹童亲人的口吻暗示君诚对一个未成年女孩的威胁。
  尹童退出图片，发现发帖人的id为尹安，也就她那个讨人厌的叔叔。但明显能从字里行间看出，这不是尹安自己写的——他不仅没有动机，更没有能力写出这种煽动性的文字。
  更重要的是转发刚刚过万的微博，台头话题#君诚杀人#却一直在微博热搜上居高不下，一看就知道是买的热搜位。
  这个尹安在文末不止艾特了警方，还在君诚官微后附带上了周婵的微博，并配上了他以前走秀的照片。
  以至于让很多无心关注案件本身的吃瓜群众，也因为周婵的外貌热情地转发议论起来。
  “你发的？”苏音小声问尹童。
  尹童摇了摇头，但她能感觉到，这一定是她认识的人做的。
  是温凌、许宣哲还是沉城？
  但这叁个人如果真要帮她，不可能不提前跟她商量。
  她有了一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猜想，但又恰好能对应上那人临别前的话。
  “你想要的，我会让你如愿。”
  如果真的是谢应知做的，尹童反倒不需要担心了。
  他比她更擅长博弈，更何况是隐藏在暗处掌控全局。
  “这不是我发的。”尹童将手机还给周珏，“这个尹安你也知道是谁——当初你把人赶出君诚，他反过头报复不也很合理吗？”
  当初她父亲出事，这个叔叔畏首畏尾不敢站出来，如今没了工作没了钱，更不可能主动跳出来声张正义。尹童猜测，应该是谢应知利诱了尹安，以他的身份运作这一切。
  从过去的沉默到如今的爆发，既可以解释为碍于权势的迫不得已，也可以解释为狗急跳墙的鱼死网破——这也是互联网吃瓜群众最爱看的情节。
  谢应知深谙人心，尹童能分析出这一点，他一定想得更全面更缜密，这可能只是他给周珏设下的第一个套罢了。
  “您应该明白，我可以不开口控诉，但我也不可能为您澄清。”
  尹童一句话把自己撇清，周珏也拿她没有办法。
  “做错事就要承担，这是迟早的事，您能躲到什么时候呢？”
  尹童的话提醒了周珏，让他冷静下来。他知道，尹童能以这种撇清自己的方式对付他，那背后一定有不止一个人在帮她。
  帮她设下陷阱，等他愤怒，等着他暴露，等着他一步步将自己推到无法挣扎的沼泽。
  他不能上当，更不能让周婵被她骗——
  “你看，这女孩根本不爱你，为了报复不惜拖你下水。”
  周婵像是没有听到周珏的话，只是说道：“哥，道歉吧。”
  “你怎么还为她说话？”周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，“她不想你好过啊！”
  “这不是为了她。”周婵摇了摇头，“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。”
  周珏愣了愣，苦笑着推开周婵。周婵叫着“哥”，试图拉住他，却被他狠狠甩开。
  “周婵，我不是你，做什么都会被支持被原谅。从小到大我无论做什么都只有一次机会，犯了错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  自从这个被上帝偏爱的弟弟出生，周珏的人生就多了一道过不去的坎儿，叫做“不如”。
  天资不如，相貌不如，甚至连得到的爱都不如。有了周婵他才知道，原来父亲可以不那么苛刻和严肃，原来拿不到第一名也不会被骂，原来贪玩长不大也不会被叫做废物。
  “周婵，我不能犯错。”
  如果犯了错，他连父亲那一点点关注都会失去。
  即便他已经叁十多岁，已经是另一个孩子的父亲，但仍然无法克服被放弃的恐惧。
  周婵不懂他哥的怯懦，他只是不想辜负尹童，也不想让家人难过。
  “要不我们像小时候那样，我替你……”
  那时候周婵拆了家里的电器，在爸爸的古董上涂鸦，都是周珏替他去认错。
  “就说是我做的，跟你没有关系。”
  尹童最不想连累的就是周婵，更不用说让他承担这一切。
  她急着起身反对，却被一旁的苏音拉住。
  “周珏不会让周婵替他认错的。”
  苏音虽然不喜欢周珏，但她可以理解周珏的心结。
  如果他们是弟弟妹妹，或许还能以年龄为借口，掩饰自己的平庸，可他们偏偏是长姐长兄。
  没有借口，也不能逃避，只能接受自己的“不如”，慷慨地包容太阳在自己身上留下阴影。
  而太阳那么弱小，除了父母之外只能依靠自己，又那么明媚可爱，只在靠近自己的时候让周身的刺变得柔软。
  “哥，我长大了，我也可以保护你的。”
  周珏无奈失笑，笑他的天真，笑自己的懦弱，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。
  所以怎么忍心嫉恨他们，怎么忍心让他们站在自己身前，替人受过——
  “但我还是你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