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过往

  言喻是姜家保姆的儿子。
  至少曾经是。
  姜沅生日前夕，姜父姜母乘坐的车被一台因大雪天气来不及刹车的货车直面撞上。当场死亡。
  姜鹤彻夜处理父母的后事，整个姜家，那一晚，只有姜沅一人。
  “祝我生日快乐，祝我生日快乐，祝我……呜呜呜呜呜呜……”
  “没关系的，爸爸妈妈和哥哥很快就会回来和圆圆一起过生日。”
  滴答。
  穿着漂亮的小洋裙的女孩抿着嘴，擦去滴落在裙子上的水珠，小手用力推自己的小脸蛋，露出一个微笑，圆圆的眼睛里还有未成型的泪珠，悬挂在眼眶。她没有理会，双手合十，闭上眼，嘴里念念有词。
  “希望爸爸妈妈不要这么忙，多多陪陪圆圆和哥哥……”
  “不行不行——”她皱了皱眉，小嘴一瘪，用力摇了摇头。
  “那就让爸爸妈妈，哥哥早点回来陪圆圆过生日。”
  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，嘟起嘴吧，向没有燃起的蜡烛一吹。
  小心翼翼把蛋糕盖好，快速跑回自己的房间，爬上床，拿起小被子，盖好。
  闭上双眼，默念着睡醒了就可以看见爸爸妈妈，然后再一起吃蛋糕的话。
  然后，抱着美好的念想，她进入了甜美梦乡。
  理所当然的，第二天她并没有见到父母。只是看见了眉眼之间带着浓浓疲惫，脸上如死灰一般的姜鹤。
  而这，也是姜沅过的最后一个生日。
  从那以后，姜沅经常自己抱着一个玩偶整天都说不上几句话。
  曾经活泼爱笑的小姑娘，圆圆的眼里泛着光，天真的就像没有任何烦恼。现在她眼里的光却消失了，再也不到处疯玩，再也不哭着要爸爸妈妈。
  懂事得让人心疼。
  某一天，姜沅蹲在花园里，稚嫩的小手不断地挖着什么，将整个小身子弄得脏兮兮的。不管周围仆人的劝阻，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中的活。
  “小姐在做什么呢？”身后的阳光被遮掩，温柔的嗓音从耳畔传来，姜沅顿了顿，没有回头，继续着手中的动作，“花儿死了，要埋起来。”
  “这样啊，那我来帮小姐，好吗？”话音刚落，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握住姜沅满是泥土的小手，帮她挖了起来。
  不久，姜沅将手中泛黄的花瓣全部倒到挖好的小坑里，用泥土小心翼翼地埋好。最后，从小背包里掏出早就做好的“墓碑”，认真地放到土坑上。
  “是谁教你这样做的呢？”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，他拿出手帕，仔细拭去她脸上和手上的泥土。
  她低垂着脑袋，犹豫了一会儿，说道：“……是我偷偷听到穿着黑色衣服的叔叔阿姨们说的。他们说爸爸妈妈死了，要埋在地下。”
  “我问哥哥，死是什么意思。哥哥告诉我，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的意思。”
  “哥哥说等圆圆长大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。所以把花儿埋在地里，花儿也会回来见圆圆的。”
  沉默良久，他轻轻笑了起来。单膝跪在地上，以稍低于姜沅的姿态仰视着她，低声说道：“那我能陪小姐，一起等吗？”
  姜沅这才抬起头来，眨眨眼，歪着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少年。
  圆圆的眼睛落在了少年温柔如水的眼眸里。
  “小姐，初次见面，我叫言喻。”
  “以后，请多多指教。”
  从幼时到少女，整整十年，言喻一直陪伴在姜沅身边。
  每一年，言喻都会在他们初遇的那一天，送上一束新鲜而灿烂的花。
  初潮来临，她惊慌失措，肚子疼痛难忍的时候，是言喻细细安慰她，教导她，给她煮暖暖的红糖姜茶。
  无论她发生了什么，言喻总会最先察觉到她的心情变化，不动声色地安慰她，鼓励她……
  他代替了忙碌的哥哥，陪伴她渡过了那段孤独的时光。
  言喻陪伴了她整个青春。
  少女时，谁不曾梦想过一个只对你温柔地帅气男生。
  而言喻，恰好满足了少女时在虚幻中的所有想象。
  在好友们羡慕的目光和话语下，姜沅望向言喻的时间越来越长。
  难道，她真的喜欢他？
  每每想到这里，姜沅的脸都会越来越红。
  她猛地将脑袋埋进枕头里，心跳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快，像是要冲破胸口，跳到外面来。
  那会不会，他也喜欢她呢？
  想法一旦产生，便会不由自主地发散开来。
  言喻对她那么好，那么温柔，每次见他，他总是以温柔如水的目光看着她。好像他的眼里只有她一样。
  那是不是说明，她对他来说，是特殊的……
  内心的喜欢像是泉眼中无声涌出的泉水，开始时默不作声，等到发现时，它早已填满。
  终于在某一天，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动摇，迫切地渴望从他口中能得到相同的答案。
  那天，夜色正好，看着言喻台灯下为她辅导功课时温润如玉的眉眼，告白的话语没有经过大脑思考，脱口而出。
  出乎意料的，言喻愣住了，似乎没有预料到突如其来的告白而来得及做出反应。
  他低下头，低垂的眼眸划过复杂的情绪。脸上褪去了素日内温柔的神情。
  只是过于害羞的姜沅闭着眼，并没有看到他神色闪过的复杂。
  他默默叹息一声，轻轻说了一句。
  “对不起。”
  “我不喜欢你，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。”
  姜沅似乎刚刚才被放到火炉之中，下一秒又进入了寒冷的冰窟。所有少女的思绪都在那一句抱歉的话语之后化作尴尬的笑话。
  空气寂静地可怕，姜沅仿佛都能听得到水滴形成的声音，缓慢却有力地，滴在她颤抖的心尖。
  就连一句委婉的话语都没有说，直接而残忍的拒绝，将她怀着美好期盼的少女心，彻底击碎。
  “今晚……就到这里吧。”姜沅强忍哭腔，颤巍巍说道。而言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，淡定从容地离开。
  房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，姜沅强崩着的弦，一下子就断开了。
  胸腔中最先充斥着的是委屈，难堪的情绪，然后悄然冒出的难过，慢慢填满了整个心脏。
  是啊，她有什么资格，要求言喻去喜欢她呢。
  她明白，她都明白的……
  只是，为什么还是会这么难过呢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那天以后，她没有单独见到过言喻。
  两人像是约好一样，默契地将那天发生的事情遗忘。
  只是喜欢了这么久的人，怎么能一下子就不喜欢了呢？
  姜沅安慰自己，只要言喻还在她的身边，她一定会努力，让言喻喜欢上她。
  姜沅以为，言喻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。
  而就在她们认识的第十一年，言喻消失了。
  一个人怎么能消失得那么彻底呢？仆人们对言喻的消失讳莫如深，保姆阿姨不知为何也辞职，电话号码拨过去是空号，甚至网络上，也找不到言喻这个人……
  如果言喻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，她就不会觉得离别是一种如此难受的感觉；如果从未有过他的陪伴，她就不会觉得没有他如此孤单……
  姜沅哭着去求姜鹤，去找言喻，让他回来。
  姜鹤只是不语，沉默了很久很久，才叹息说道：“圆圆，忘了这个人吧。”
  但是，体验过陪伴的滋味，又怎会甘愿回到孤独？
  现实却是姜沅被迫着去过没有言喻的生活。
  再也不会有人每年给她送上一束鲜花，再也没有人会在夜晚给她准备一杯温牛奶，再也……看不见那熟悉而温柔的笑。
  姜沅讨厌离别，就是那一天的离别，她失去了父母；如今，言喻也消失了。
  '我能陪小姐，一起等吗？'
  “骗子……”
  ……
  某天，电视上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，俞家自幼便失散多年的儿子，找到了。
  看着电视上熟悉的面孔，却截然不同的神情，姜沅明白了。
  哪会有人，心甘情愿在泥泞中呢。
  好在，明白的不算太晚。
  姜沅笑笑，关去了电视。
  内心一处伤痕，鲜红的血液，汩汩地向外流出，汇聚到地上，形成鲜艳夺目的痕迹。
  不好意思，预算有误，回忆多写了，下一章真的完结章。